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的人類學家伊利諾•奧馳斯(Elinor Ochs)和她的同事們一直致力於研究遠在薩摩亞群島(Samoa)和秘魯亞馬遜地區(the Peruvian Amazon region)的居民的家庭生活。不過最近十年﹐他們開始將目光聚焦到一個離自己更近的社會:美國的中產階級。
為何美國兒童總要依賴父母為他們做那些他們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那些雙雙外出工作的美國父母對“家庭時間”的理解對他們的壓力狀況產生了怎樣的影響?這些只是UCLA家庭日常生活研究中心(Center on Everyday Lives of Families , CELF)的研究者們試圖做出解答答的眾多問題中的兩例。這家研究中心裡同時還有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和考古學家。
研究者們深入到調研對象的家中(或按科學家的話說﹐就是“進入活體內”)研究家庭﹐而不是在實驗室當中閉門造車。研究者們希望更好地瞭解﹐雙職工家庭如何協調安排照料孩子、家務勞動和事業發展﹐以及這種協調如何影響他們的健康和幸福感。奧馳斯博士表示﹐研究者們希望弄明白“中產階級在思考什麼、感覺什麼以及做了什麼”。他們計劃在今年內出版兩本介紹其研究成果的書﹐並說他們希望自己的發現可以幫助家庭成員們走得更近、生活得更健康。
十年前﹐UCLA研究團隊在南加州選擇了32個家庭。在一週時間內﹐他們用鏡頭記錄下其家庭生活的幾乎每個時刻﹔而後分析其中的每部分片段﹐仔細研究這些家庭成員的行為、言談﹐甚至是他們冰箱中放的東西都被當作了研究線索。
這些家庭最初是通過廣告招募來的。他們都擁有自己的房屋﹐家裡已有兩三個孩子﹐其中至少一個年齡在七到12歲之間。大約三分之一的家庭當中有至少一位非白種人的成員﹐還有兩個以同性伴侶為主要成員的家庭。每個家庭里都有兩台攝像機進行拍攝﹐並有至少三名觀察者在全天候地觀摩。
奧馳斯博士說﹐他們發現﹐這些家庭都非常明顯地以孩子為中心﹐或許這就解釋了在美國中產階級家庭中一種常見的“依賴困境”:她指出﹐家長們本想培養自家孩子的獨立性﹐但在撫養過程中﹐卻又令他們相當地依賴於大人﹐哪怕當孩子們已經擁有了獨自行動的能力時還是如此。
另外﹐前CELF研究主管、目前擔任UCLA社會科學部項目主任的塔米•克瑞莫-沙德利克(Tami Kremer-Sadlik)表示﹐這些家長總是以一種非常與眾不同的理想化方式看待“家庭時間”。結果﹐當工作侵佔了家庭生活時﹐他們那種理想化的想法就容易產生出自責心理﹐令他們為創造完美的家庭聚會時間而倍感壓力。研究者指出﹐當觀察者在場時﹐有些家庭的行為可能因而發生了一些改變。
孩子們如何在道德層面產生責任感﹐是研究者們關注的一個重點方面。奧馳斯博士曾在事業起步伊始﹐到一些與世隔絕的偏遠地區研究“嬰兒語”的概念。她現在注意到﹐美國兒童與她和同事們曾經觀察到的其他文化背景中的孩子相比﹐在這方面看起來相當地無助。
據奧馳斯博士介紹﹐在那些文化當中﹐小孩子也會被要求為社區做出實實在在的貢獻。在一段錄像中﹐薩摩亞群島(Samoa)上的孩子為長輩們準備食物﹐自己則坐在長輩跟前耐心等待他們開始進食。另一段錄像記錄了秘魯亞馬遜地區一個大約五歲的女孩爬上一棵很高的樹去收割木瓜﹐還要幫大人運送比自己腿還粗的木頭來生火。
相比之下﹐在美國拍攝的錄像當中﹐洛杉磯的家長們對孩子付出更多關注:用簡單的語言同他們對話﹐包攬大部分家務﹐並且在孩子們完成某項任務遇到困難時立刻插手幫忙。
根據2009年發表於Ethos期刊上的一篇研究報告﹐30個家庭當中有22家的孩子對需要他們幫忙的事情常常視而不見或多有抗拒。而在其餘八個家庭里﹐孩子們也沒有被要求做太多。在有的案例里﹐孩子習慣性地命令家長做這做那﹐例如幫他們遞餐具。奧馳斯博士記得﹐有個女孩是這樣對家長說的﹐“你們要讓我怎麼切我的食物呀?”
研究者指出﹐要求孩子完成一項任務通常會導致很多的討價還價﹐而當家長們提出要求時﹐經常聽起來好像他們是在請求幫助﹐而不是做出指令。受訪的家長們說﹐他們經常因為嫌麻煩﹐就不要求孩子做什麼事了。
例如﹐錄像拍下了這樣一次“交易”過程:一個名叫本(Ben)的八歲男孩四肢攤開躺在家裡正門旁的沙發上﹐沖爸爸舉起他的一只鞋帶系緊的白色高幫帆布鞋﹐懇求道﹐“爸爸﹐解下鞋帶。”他的父親回答道﹐本需要說“請”。
“請解下鞋帶”﹐孩子同之前一樣仍然語調平平地說。當爸爸把鞋交還給他時﹐本又說﹐“請把我的鞋子穿上﹐系好鞋帶。”他的爸爸照辦了。
本接著又說﹐“請把我的大衣從衣櫃里拿過來。”然後他的爸爸說﹐本應該自己去拿。
奧馳斯博士說﹐“這不是很不可思議嗎?只有在他得寸進尺的時候﹐這位父親才要求兒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研究者認為﹐孩子們並非沒有能力完成那些任務﹐或者他們的父母沒有表達出需要幫助的意願﹔而是受訪的兒童根本沒把這件事當成自己必須為之付出努力的例行責任。
根據這個研究團隊2009年發表於《家庭心理》雜志(Family Psychology)的分析報告﹐大約有75%的家庭都是母親每天先回到家裡﹐隨即開始忙裡忙外﹐圍著孩子們和他們的家庭作業、日用雜物、晚餐和要洗的衣服團團轉。而當父親回到家時﹐86%的概率下會有至少一個孩子根本沒注意到他。
奧馳斯博士說﹐“孩子們總是很容易忽視自己的父母﹐不會換個角度為他們著想一下。”
研究者們得出的結論是﹐這一現象根源於﹐在美國社會中人們更傾向於順從和關注孩子、而不是教導他們去關注他人。而且﹐美國人總是鼓勵孩子去注意各種各樣的事物而不是人的面孔﹐比如﹐他們會更強調某種東西的顏色和形狀﹐而不是某個現實中的人。奧馳斯博士說﹐在薩摩亞群島﹐人們都希望孩子從小用心待人﹐而且﹐家長們很強調要留意他人的面部表情變化。
研究者們還研究了美國家長是如何看待家庭生活與工作的。克瑞莫-沙德利克博士說﹐家長們的描述往往是一種“非常有預設性的相處方式”。
他們往往都會用到像“家庭之夜”、“家庭電影”或“家庭早餐”這樣的詞匯﹐並將這樣的活動理解為必須將孩子作為中心、不包括任何非家庭成員的時間段。而在2007年發表在《時代與社會》雜志(Time and Society)上的論文中﹐研究者們指出﹐美國家長對“家庭時間”的這種一致看法﹐在有些國家──例如意大利──的家庭里就沒有出現。
這種形式刻板和過度理想化的相處方式﹐似乎迫使家長們不得不去營造這樣的時刻﹐與此同時他們還要避免發生其他可能破壞這種時刻的情況﹐比如小孩突然間發脾氣。
克瑞莫-沙德利克博士說﹐“我們想對家長們強調指出﹐他們還可以有很多其他機會去創造這種家庭時間”﹐讓他們感受到一家人之間是相互團結、彼此依托並緊密聯結的。
Shirley S. W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