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美國心理學家Dr.Ruben的調查研究，在美國，有10%的人認為自己的婚姻是‘你儂我儂夫妻恩愛’，40%的人認為自己的婚姻‘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剩下的50%則認為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苦不堪言。而美國近年來的離婚率高達50%，正好跟‘水深火熱’的比例一致。請問大家，你們覺得，在中國‘你儂我儂夫妻恩愛’的婚姻比例，比10%高，還是低呢？”

　　在婚姻講座開始之前，婚姻治療師陳玉英博士經常會拋出這個問題，也經常會得到“肯定比10%高”的回答。但她隨後的答案，總能讓在場的聽眾會倒吸一口涼氣。“2010年重慶市婚姻家庭知道中心有項調查，有8.1%‘你儂我儂夫妻恩愛’的高質量婚姻，有68.9%的婚姻是中等質量，過得下去；還有23.0%的婚姻質量很低。”陳玉英目前致力于推廣“婚姻體檢”的概念，就像電腦需要查殺病毒一樣。她在接受女性周刊專訪時表示，約有三分之一的婚可能是“離錯”了。

　　80後婚姻屬“高質量、低穩定”

　　記者（以下簡稱記）：首先想請問，8.1%的高質量婚姻，跟以前相比，是低了還是高了？

　　陳玉英（以下簡稱陳）：這個數據是2010年的。國內的婚姻質量研究始于1990年代，1999年徐安琪調查的數據，只有3%的中國夫妻認為自己的婚姻屬于“高質量”，大部分夫妻（75%）自評婚姻質量為中等，另外22%則處于“低質量”狀態。將這兩組時隔11年的數據對比一下，我們就會發現，高、低婚姻質量的數字都在提高，而中等質量的婚姻數字則被壓縮了。可以說，中等質量的婚姻是在向上下兩方面流動，有的夫妻經過調適，上升到高質量婚姻；有的則調適失敗，下降到低質量婚姻。從樂觀的角度來說，就是中國人已經不再滿足于雞肋式婚姻，而嘗試做出改變。婚姻質量無法提高的人選擇離婚，也使得中國的離婚率逐年上升。

　　記：婚姻質量或婚姻滿意度是比較新的概念，怎麼來評價一段婚姻的質量？

　　陳：國外對婚姻質量的概念化與測評基本上分為兩大流派，一派認為婚姻質量完全取決于當事人對其婚姻的主觀感受，稱為個人感受派；另一派認為，婚姻質量視夫妻二人關係以及對婚姻方方面面的適應程度如何，稱為婚姻調適派。我本人在上海做婚姻滿意度調查的時候，兼顧了個人感受和客觀測評兩部分。受訪者的“個人感受”是很容易變動的，往往會出現“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情形。比如一位妻子如果跟婆婆不合，而丈夫並不經常站在她這一邊，她就會覺得自己對婚姻非常不滿意，其實這對夫妻在其他方面的分數還是比較高的，但長時間的衝突讓他們看不到這些，這點在年輕夫妻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我們看電視劇《裸婚》，覺得這對男女其實很相愛，但還是分開了。

　　記：你如何評價“80後”的閃離現象？

　　陳：閃婚是閃離的根本原因。因為熱戀的前六個月是有荷爾蒙作用的，兩人在浪漫關係的最高點結婚了，婚後的日子只有一路下滑的可能。開始認識到對方的缺點，雙方的差異，出現的都是“幻滅”，如果無法解決衝突，當然是以離婚收場了。也有專家認為目前80後的婚姻屬于“高質量，低穩定”。

　　“性格不合”實則“衝突處理不當”

　　記：中國離婚率逐年上升，很多人給出的原因是“性格不合”，你怎麼看？

　　陳：大多數來我這裏做咨詢的夫妻，會把“性格不合”作為夫妻矛盾的最大因素。我就會問他們：你們談戀愛的時候，她/他是現在這種性格嗎？如果是，為什麼當初你那麼愛她/他，現在卻覺得“不合”呢？百分百契合的夫妻是極少數的，婚姻質量測評中有“性格差異”和“衝突處理”兩個項目，就是告訴我們，“性格差異”可能是天生的，但“衝突處理”可以後天學習。很多夫妻所謂的“性格不合”，其實只是缺乏處理衝突的技巧和能力而已。

　　我接待過的一對咨詢者，妻子抱怨說，每次她很辛苦、流淚的時候，丈夫總是冷眼旁觀，不會過來抱抱她哄哄她，這讓她覺得自己備受冷落，于是更加傷心。我問這位丈夫，為什麼不能去抱抱妻子。丈夫回答說，他覺得妻子哭的原因跟他沒有關係，可能只是為了工作，等她發泄完了也就沒事了。我再追問下去，發現這位丈夫生活在一個“孩子提出要求，家長總會拒絕”的家庭環境中，他從小就認定自己的事情只能靠自己解決，求助于他人是很“可恥”的；同樣，他覺得妻子的事情也應該她自己解決，但妻子顯然希望從丈夫那裏獲得更多溫暖。我後來跟這位丈夫說，你自己的事情靠自己解決，當然很好，但你不妨發展自己另一方面的能力，就是主動幫他人解決一些事情，這對你沒有任何壞處啊。丈夫一聽，哦，原來我還有可挖掘的潛力，可以嘗試一下。你看這對夫妻，丈夫表現冷漠，妻子渴望體貼，確實“性格不合”，但只要彼此肯學習成長，並非沒有獲得高質量婚姻的可能。

　　記：你說過，約有三分之一的離婚是離錯的，怎麼解釋？

　　陳：這並不是說離婚就絕對不好，而是說，很多婚姻都有修復的可能，不必這麼急著離婚。這段婚姻覺得不好，離了，再進入下一段婚姻，類似的問題還可能出現，那麼要離幾次才算滿意？美國初婚的離婚率高達50%，再婚的離婚風險更多十個百分點。如果不能從婚姻中吸取教訓，自我反省，即使換個婚姻對象，也未必能獲得好的婚姻。

　　“孩子第一”的觀念需要調整

　　記：你在上海做了四年的女性婚姻滿意度調查，發現我們需要注意什麼？

　　陳：一個最常見的現象是，當我問受訪女性，家人 （包括自己）在她們心目中的優先次序時，幾乎大部分女性都會說：“孩子第一！”這當然跟中國傳統的家庭角色定位有關，尤其是獨生子女時代，孩子不僅被年輕父母，甚至被兩邊的祖父母都放在第一位。我注意到上海很多年輕夫妻在有了小孩之後，或者把小孩送到父母家照顧，自己下班後也去父母家吃飯；或者是父母進駐到小夫妻的家庭中，照顧孩子和小夫妻的日常起居。這看似方便，卻混淆了兩邊的原生家庭和小家庭三個不同係統之間的界限。

　　西方的家庭理念是夫妻關係作為主軸，其次是親子關係，再往外延伸，才是跟兩邊父母家庭的關係。中國式家庭則是親子關係優先，其次可能是跟兩邊父母的關係，到最後才是夫妻關係。這導致直接後果就是，孩子跟他的主要照顧人，尤其跟媽媽是一夥的，而爸爸則被排除在外。研究顯示，孩子出生三個月後，婚姻滿意感就開始下降。

　　我只能說，可能是媽媽自己先從夫妻關係中脫離，她把孩子當作感情的主要寄托；而丈夫則向外尋找寄托，比如工作，或者外遇。所以我建議女性，在照顧孩子的同時，絕對不要忽略丈夫的感情需求。

　　記：我注意到你提到的另一種中國婚姻特色：現代女性的傳統期望。

　　陳：我的受訪者大都是高知女性，有的還是跨國公司的總經理，她們既是男女平等、夫妻平權等現代觀念的擁護者，同時又無法擺脫傳統想法，比如認為丈夫“應該”比妻子收入更高，並提供主要家用。有位女經理就告訴我，她個人的收入已經足夠買房買車，但對丈夫略低的收入仍有不滿，覺得不公平，自己既做女人又做男人。當然也有成功女性在外打拼，由丈夫負責家務的，兩個人都覺得挺好。所以我的調查結果是，夫妻收入差異並不是導致矛盾的重要原因，關鍵是看兩個人的性別觀念能否匹配。現代女性搭配現代丈夫就沒問題，但搭配希望賢妻良母的傳統丈夫，可能就矛盾重重。

　　要重視對子女的情感喂養

　　記：婚外戀的高發率是中國家庭要面對的一大挑戰，近幾年還發生過幾起妻子因丈夫出軌而自殺的事件，引起很大的爭議。你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陳：我有一組比較老的數據，北京海淀法院的調研發現，2009年審理的大專或以上者離婚訴訟中，肇因于婚外戀的約佔60%，而男方外遇所佔的比例是女方的2.5倍。我們常見女性殉情，但不常見男性殉情，原因之一是男女本身的差異，女性更重視“關係”，所以會把孩子、丈夫、家庭擺在自己前面，但男性更重視“能力和成功”，覺得事業可以彌補其他缺失。

　　很多人都會追問這些死者，自殺是一種自私的舉動，怎麼不考慮一下父母的感受，尤其很多死者本身事業很成功，經濟上並不依賴丈夫。所以我想提到這樣一個因素，即一個女性的支持體係，除了丈夫、家庭、事業、朋友之外，來自父母的支持也非常重要。中國父母一貫奉行的是“有條件的愛”，對孩子身體上的照料是無微不至的，但對孩子的情感喂養卻非常有限。孩子從小就被灌輸，我學習好父母才愛我，我乖父母才愛我，我嫁得好父母才有面子，才愛我，因此缺乏強大的安全感。如果一帆風順還沒問題，一旦遇到挫折，孩子感覺父母的愛會瞬間抽離。有些優秀的學生就因為某一次沒考好，受到父母的冷嘲熱諷，一下子失去學習的興趣。對有些女性來說，丈夫出軌可能是她們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重大挫折，丈夫不可靠，父母靠不住，自己不可愛，那還能靠誰呢？（新聞晚報孫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