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VS心理學,我們如何繼承孔孟之道?

  「孝順分兩個層次,第一層是真誠希望父母快樂,怎麼樣快樂?這需要雙方溝通。第二層是社會要求,那就是我不得不孝順。」

  陳琳

  傳習數千年的「孔孟之道」,是否仍是解決當下中國人面臨精神困惑的一劑良藥?上周六,在一場名為「心靈之旅——心理學與哲學對話」的復旦心理大講堂中,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傅佩榮、復旦大學心理學系主任孫時進教授,以及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馮平就如何繼承孝道問題,展開了一場跨領域的對談。

  孫時進:西方通過社會保障制度,給了每位老人尊嚴,老人生活不至於看孩子的臉色。父母和子女保持平等和距離,他們的關係用親情來形容更貼切。在今天的中國社會中,用孝道把子女和父母綁在一起,看起來不合時宜。談儒家的孝道,有沒有更合適的方式?

  傅佩榮:問題在於你如何理解儒家。孝順分兩個層次,第一層是真誠希望父母快樂,怎麼樣快樂?這需要雙方溝通。第二層是社會要求,那就是我不得不孝順。真正孔孟思想,不是講第二層次,而是要求孝順是真誠的,由內而發的。最簡單的,我看到父母沒有飯吃,我難過。

  說到西方的保障制度,我們看加繆的《局外人》,第一句話說:「今天媽媽死了,或許是昨天。我不知道。養老院寄來信說令堂病逝。」你可以到西方養老院訪問一下,幾乎每個老人都會說,我希望孩子常來看我。親情也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情感需求。儒學給出規範的時候,真誠是它的基礎,它對人性不是束縛。儒家講,順從你內心真正的情感需求的規範才有意義,而不是倒過來,用違背人之常情的規範約束你。

  孫時進:西方子女與父母過分分離有它的問題。傅老師覺得,把父母交給社會管的方法不現實。但分離對現代社會的人是個重要命題。有沒有可能從研究倫理的角度來分析中國社會的這種變化,重新樹立新的親子關係?

  馮平:孫老師的問題非常實際。中國現在講國學復興,有一種明顯的傾向,實際上是想把儒家的文化重新確定為中國的意識形態,這是錯的事情。中國社會從農耕文明向工業文明轉化,人們的價值觀念也隨之發生了很大變化。新文化運動中,知識分子想破的是儒家大一統中國思想界的局面,提出個人主義、個人尊嚴。破了以後,新文化運動停止了。在改革開放以後,個人主義、人格的尊嚴這件事被重提。但是重提的時候,人們就發現其中有很大缺陷。從我們孩子這一代來說,他們獨立性非常強。一些孩子會直截了當批評父母的一些做法,這的確也會對父母有所教益。但是另一面,在這個過程中,他忽略了自己對父母應有的體諒。未來社會,我們到底應該在傳統的孝道和個人尊嚴之間確定一個什麼樣的平衡,整個社會的倫理體系還在探索中。

  重振儒家核心地位,在當下是不合適的,因為它和現代社會是兩種文明。中國的現代教育,應該是對人格的尊嚴獨立的教育和培養。無論是老一輩,還是年輕一代,都應該為自己負責,改變道路不是對別人的要求,而是自己內在的一種要求。

  傅佩榮:馮老師從歷史的角度所說的,儒家的生命滋養和人的個體獨立尊嚴,兩者之間需要取得平衡的關係。總結非常好。我們今天提倡儒家,不是朱熹的儒家。600多年以來,所有中國人知道的儒家都是朱熹的儒家,不是孔子、孟子的儒家。仔細讀《論語》、《孟子》,你就會發現,兩位思想家對個人生命都非常重視,比如,孔子的話很直接,三軍統帥可以被抓走,一個老百姓的主意不能拿走。我們念《論語》什麼時候思考過這些?

  五四運動破的是宋朝學者留下的儒家。論語第一套是孔子、孟子留下的,第二套是帝王專制裏面的儒家,怎麼把賬算在孔孟身上?孟子說過,皇帝把我當成泥土踐踏,我把你當仇人一樣。兩千多年帝王專制下的中國古人,哪一位敢說孟子說過的這句話?所以,今天我講的真正的儒家,要和人們認識中的傳統儒家嚴格區分。

  孫時進:現在很多父母向子女推行《三字經》、《弟子規》,心理學對背誦經典的教育功能分析很具體。而從哲學來看,怎麼分析這個問題?

  傅佩榮:父母讓小孩背經典,出發點是真誠、善意的,這一點不容懷疑,但能夠收到效果嗎?《三字經》基本上是古代帝王專制治理的工具,裏面的內容今天適用嗎?古代的富貴功名的來源都在帝王手上,在這個開放的時代還讓孩子背這類故事,連小孩也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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